今年年初，我们将棠棠送去了托班。托班是什么？是一种连“幼儿园”都还谈不上的学前教育。说白了，不过是个让孩子别在家里折腾、顺便不让家长发疯的地方。

我和她母亲有三个原因。第一，她在家呆得腻了，玩具玩腻了，图画书也看腻了，只剩下电视还能引起一点兴趣——这不是成长，这是退化。第二，筱筱即将出生，我妻子挺着肚子每日呻吟，而我困于工作，没有时间和她时刻玩过家家的游戏。第三，她没有朋友。或者说，有朋友的渴望，却没有朋友。她害羞，但眼神里藏着渴望。这世界太小了，她需要更大的空间。

我们开始寻找托班机构。起初希望是楼下的公立幼儿园，近，方便，可惜他们不收托班。于是只好转向私立。私立的也不少，听闻邻居家小孩在附近一所私立幼儿园上学，评价不错，并且对口小学和中学也是当地名列前茅的学校，名字我们就叫它“X园”吧。

我们找了个下午联系园长，实地探访了一番。也不能说大失所望，但也确实谈不上惊喜。活动区域局促，设施陈旧，课程设置无甚新意，但我们似乎没啥选择。我们踌躇着回家，在车里无语。忽然我想起，附近还有一家传说中“贵到离谱”的高端幼儿园，名曰“S园”。起初我们因为贵字未曾考虑，但既然现在无计可施，那便去看看，看看“到底贵到什么程度”。

一看，果然惊喜。园区大，设备新，课程设计颇具巧思，竟然还有外教陪伴。最后我们问了学费，居然和X园差不多。我们没再犹豫，交钱，办手续，一气呵成。

接下来的半年，棠棠在S园经历了她人生中最初的集体生活。刚开始是抗拒，是哭闹。可后来，她结交了朋友，喜欢上了老师，终于爱上了这个比电视大一点点的世界。她成长了，我们也松了口气。

可新的问题来了。托班结束，她将升入小班，而S园又摆出了两种班型：S班，有全天外教、有原班老师，当然还有更高的学费；C班，普通配置。我们犹豫了。我曾坚定地认为：托班一学期就够了，小班去公立幼儿园。但最近看了一些“黄金期”“关键期”“敏感期”的育儿理论，又开始动摇。3到6岁，是语言爆发期，是性格形成期，是培养未来牛娃的分水岭……这些理论像潮水一样，拍在我摇摆不定的岸上。

我开始焦虑，开始比较。我妈说我疯了，说花这些钱喂不饱孩子，反倒生一肚子病。我辩不过她。她说的是实情，这半年棠棠确实病得多，吃得少。可我心中又想，如果这笔钱真能打开她语言的大门，岂不是值得？

我于是去请教朋友。

朋友W。他家也有个适龄小孩，选择了家附近的公立幼儿园——不是因为没得选，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取舍。W的家境远好于我，收入不菲，资产丰厚。他说，好的私立贵得离谱，在当前的经济环境下，还是别自找负担。他建议我用公立幼儿园搭配兴趣班的组合，既灵活又省钱。我听得入神，仿佛那一刻，有什么话撞进了我的胸口，让我沉默。W并非无力承担，而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他那份“有选择权却依然克制”的从容，让我羡慕，更让我警醒。

朋友L则从另一个角度劝我。他说：“父母才是最好的老师，外教教不了一个孩子热爱学习。” 他说：“与其焦虑她会不会落后，不如多陪她读几本书，听她讲几句胡话。” 他说：“人生路那么长，怕什么错过？即使走错一步，错的那一步，也有风景。”

我忽然沉默，回想起最近自己的行径，不禁一阵羞愧。我不是一直说，孩子应该自由快乐地长大吗？怎么也开始鸡娃了？这不是我原来的初衷，是环境，是社群里的焦虑感染了我，让我失了心。

好在，醒得还不算晚。我们最终决定选择家附近的公立幼儿园。做出决定那一刻，我心里轻松了许多。不只是因为省下了一大笔钱，而是终于放过了自己，也放过了孩子。她的人生才刚开始，以后还有无数的选择要做，我希望到那时候，我可以记得这次的教训，不再走入焦虑的泥潭，不再急着替她铺好一条通往“优秀”的路。

育儿之路，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。世人总说要给孩子最好的，可“最好”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，望不见头，停不下脚。于是父母奔波、焦虑、节衣缩食，只为孩子将来多一点选择的权利，却常常忘了：我们自己，也需要被放过。 许多所谓“为孩子好”的决定，未必真为了孩子，往往只是大人不肯认输，不敢落后，怕输在那根谁也没见过的“起跑线”上。到头来，孩子尚未启程，父母先已疲惫不堪。

棠棠的人生才刚开始，她需要的，是温暖和自由，而不是被设计好的未来。做父母的，最重要的不是铺路，而是陪她走。 别为了给孩子铺一条“更好”的路，把自己压垮。那路，是她的，不是我们的。